塔(八)

“是你?”

秦穆愣了愣,一挥手示意身后的队员将武器放下,狐疑地盯着从前方黑暗里慢吞吞走过来的人,“季远鸣?”

“好久不见了,”季远鸣抬了抬手电对她招招手,那束微暗的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在秦穆脸上晃来晃去,惹得秦穆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。像是注意到秦穆语气里的戒备,季远鸣识趣地停在几米开外没再靠近,只冲她温和地笑,“秦穆。”

“见到你让我心情又差了点。”秦穆丝毫不想掩饰对他的恶感,她抬手挡住季远鸣故意停在她脸上的光,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,从指缝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,“你怎么在这儿?只有你一个,六队的人又去哪了?”

“哎呀,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。”季远鸣拍了拍自己的额头,好像真的十分懊恼似的,终于将手电压下,往一旁退了一小步,露出他身后捂着手臂面色苍白的人来。

“小苏白!你没事吧?”

只一眼秦穆便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形,顾不上想太多,她几步奔过去揽着人上上下下地察看状况,发现苏白只是伤了手臂以后才长出了口气。讯号断了之后她心中便涌起了浓重的不安,在原地待了半小时就再压不住,匆匆忙忙地带人准备赶回A区,没想到却在中心E区碰上了面。见着人没多大状况,压在心口的沉重总算有了处安放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秦穆扶着苏白受伤的右臂,压低了声音问。

苏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担忧与沉郁,只摇了摇头,对她虚弱的笑了笑,“没什么,路上遇到了点状况。”她说得轻描淡写,秦穆还想再问,却见苏白转了头望向季远鸣,语气和缓地说:“还得多亏了季队帮忙。”

“举手之劳罢了,苏队客气了。”见秦穆面无表情地看过来,季远鸣无奈地耸了耸肩膀。秦穆素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的,从前因着某些小事,她对他成见颇深,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,最后干脆也不再多辩解了,踱步过去和十三队的人交流情报。

秦穆轻哼了一声,懒得再理他,招呼队员给她拿了纱布,又低下头去查看苏白的伤。或许是因为打斗受伤,苏白的制服外套不知遗落到了哪里,防雨罩下只有单薄的衬衫,湿漉漉的贴在身上,冻得她禁不住轻颤。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地扯开她的衣袖,却还是听到了对方抽气的声音,秦穆心疼得不行,又不忍心教训她,只能压着声音念念叨叨地抱怨,“也不知道小心点,旧伤还没好呢,新伤又——嗯?”

苏白本来还心不在焉地看着季远鸣在队员间徘徊的身影,闻言偏了偏头,见秦穆皱着眉盯着她的伤口看,不由得疑惑道:“怎么了?”

白皙纤瘦的手臂上那条狰狞的伤痕斜着划了好几厘米,翻着皮肉,还在不断渗出血珠来。秦穆检查了别处没再发现其他伤处后,抿着唇小心地划过伤口的边缘,见苏白有些不适地拧着眉,便对她安抚地笑了笑,“没事。”

她抬头看了看,季远鸣似乎也闻声望过来了,便又对他龇牙咧嘴地瞪了一番后,轻扯着苏白到一旁去处理伤口。

季远鸣没跟她计较,只仔细询问着十三队的各种情况。

自通讯被掐断至今已经快三个多小时了,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,按照管理局信息部的处理手段,理应不会这么慢才对,况且小队久无消息传回,按惯例执行部应当是要增派人员来查探情况的。可如今天空都快泛了白,也没有见着别的人,十三队分布在各个区的人员也因着信号的终止而彻底失去了消息。

一般来说,在行动前都会有一份备案,比如此次苏白就是交代了如果有什么意外,全部人员去到整个城区的中心——E区汇合,然而这么久过去,来的人也只有秦穆一队,其他人去了哪里,竟一无所知。苏白和他都是从A区方面过来的,一路上除了那些枉死的人再没见过半个活人,其他区的小队,要么是不敢轻举妄动而等候在原地,要么——就是已经全军覆没了。

可十三队的人员不说在执行部有多么优秀,战技术能力放在普通人群中是绝对说得上出类拔萃的,能够全面出击将五个区的人各个击破,这个连半点资料都没有的团体得有多大的势力与能力?更别说还懂得如何切断管理局的信号和控制权。

说来也可笑,本来他们才是来包围的,现在却深陷在这城区里,指不定对方还在暗处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。这哪是什么A级紧急任务,分明就是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,如今他们踩在上面,拔不掉,只能被炸死了。

“那现在该怎么办?季队,你们六队不是一向最有办法了吗?”

季远鸣话音刚落,小队里立刻就有人紧张地问他,声音颤得厉害,手中握紧了枪,不断地张开僵硬的手指又收紧,可以看得出是在竭力压制着颤抖和恐惧。季远鸣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人,又偏头去看秦穆和苏白,顿了顿,才揶揄道:“十三队的人——都蛮可爱啊。”

秦穆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那队员一眼,他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他队长?哪有当着自家人的面问个外人怎么办的,这可不是长他人威风么。长的还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的威风。

“事情得分轻重缓急,这种时候,季队就别开玩笑了。”

见秦穆憋不住要说话,苏白抢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铺好了台阶,省得这两人一言不合又开掐半小时,现在可没有那个闲工夫让他们闹了。她握住秦穆的手示意她安分点,又去和季远鸣商量,“现在情况不明,我们总不好一直暴露在明处,不如找个地方暂避一会儿,等局里恢复讯号,再考虑下一步—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步了。”

她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。紧急任务是有时限的,过了时间没完成就是失败,就算事后补救,那也得承担后果。对于苏白他们而言,失败,说不定等到的就是管理局的一纸遣散令,能不能保住十三队,她不敢打包票。

“……不管如何,总不能一直耗在这。”苏白叹了口气,继续说,“我记得六队几年前有来这边执行过任务,季队是我们当中最熟悉这儿的了,你有什么法子么。”

她看了看天色,雨已经小了,只剩了淅淅沥沥的细雨,天空虽仍是阴沉沉的,却挡不住远方蔓延过来的微光。

天要亮了。

“你对我们知道得还不少。”季远鸣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她们交握的手,没多说什么,只想了想说,“是有这么个地方,跟我来。”

苏白点了点头,正准备跟过去,一直没说话的秦穆忽然拉住了她,“等下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季远鸣,你还没说,六队的人都去哪了?”秦穆没有看她,而是直直地盯着季远鸣,难得收起了平素的嬉笑,一脸严肃,连声音都沉静下来,让她有些不习惯。

“这很重要吗?”季远鸣不为所动,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,甚至还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,似乎是觉得她这个问题问的愚蠢而可笑。

“自个儿队员的安危,你觉得不重要?”

“他们的去向,我自有安排,你不必知道,也无权知道,秦副队。”

“既然任务期间六队和十三队暂时合并,想要知晓自己的同伴是否安全有什么不对?”

“他们安全得很,比你们——和我,都要安全。更何况,秦副队你自己队员的生死,你又知道多少?”季远鸣的目光从周围稀稀拉拉的几人身上一一掠过,十三队本次出动共有二十七人,现在在这儿的,还不足十个。他温声道:“先顾好自己吧,秦穆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“好了阿穆,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。”秦穆还想再争论两句,却被苏白一把拦下,她挥了挥手示意季远鸣先带其他人离开,自己拉着秦穆远远的跟在后头。等秦穆气消了点儿,才问她怎么回事。她觉着有些奇怪,从前秦穆虽然也看不惯季远鸣的作风,却很有分寸,不会这样不分时间地点的针锋相对。

似乎是气消了点儿,又似乎是对苏白疑惑的眼神感到无奈,秦穆一直盯着地面,丧气的垂下肩膀,叹了口气,“你不要这么信任他,苏白。”

“季队他——”苏白顿了顿,“季远鸣他今晚救了我。”

秦穆看了她一眼,又转了回来,许久都没说话。

这是怎么了?苏白想不通,却不知道该怎么问,正当她觉得有些焦灼的不安时,秦穆又忽然解了自己的防雨罩,将制服外套脱下来,歪着头问她,“你冷吗?”

“……做什么?”

苏白呆呆地仰着头看秦穆动作自然的给她披上外套,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其中的转变,对方却已经对她笑得眉眼弯弯,“别冻着。”

 

屋外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快停了,文绪瞧着天色快亮了,便也不再拖着,穿了衣服起床准备去做早饭。昨夜她反复了一整宿都没睡着,心头一直惴惴不安,到了快早上时才小睡了一会儿,还不怎么安稳。

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儿。

许是昨晚的雨下得狠了,院子里的植被零零落落的掉了好些叶子,文绪扫了地,又收整了垃圾,想着拿到外边回收处扔了。院门打开她还没来得及跨出去,一低头就看到门口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一动,吓得她后退了好些步。

门口的灯老早就坏了,一直没修,天刚蒙蒙亮的,又看不太清,她站在那探身观察了好久,那团活物蜷缩着,时不时抽动一下,像是冷极了。文绪搁了垃圾一步一顿地缓慢靠近,想要弯下腰来仔细观察,那东西便若有所觉地猛然转过头来,苍白到泛着死气的脸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对着文绪,又把她惊得差点没坐到地上。

这么一看,文绪才发现这是个孩子,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,浑身都湿透了,短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,毫无血色的嘴唇因寒冷而不停打着颤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,湿漉漉的,看着着实可怜。文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目光,三两下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来,早将刚才的惊吓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那孩子竟也没有怕她,在她怀里僵硬得跟块铁似的,却还是主动拽住了文绪的衣袖,眼睫颤了颤,便合上了眼。文绪一摸,额头烫的厉害,这哪还能耽搁啊,当下便回去草草收拾了一下,留了字条,带着人去了医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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